當白朝寫給白國華的信落到高蘭手中的時候，一塊大石從高蘭心中落下，去又升起了一樁惆悵。

她想看這封信，可又覺得拆了這封信，便是對死者的不敬。

古明拓一眼就看出了母親的心意，從高蘭手上重新把信拿過來，對她說道：“媽，我來看看這裏頭寫了些什麽吧。”

“這不太合適吧？”高蘭猶豫了，她自然懂得兒子是為了避免自己愧疚，想替自己做這件事。

古明拓沒答話，只是在高蘭的一聲驚呼中，將信封用餐刀沿著已經幹了膠的封口緩緩剝開，不費什麽力氣就打開了已經發黃的信紙。

“國華我兒，當你見到這份信的時候，爹估計已經去世很久了。那日同你一起幹掉了一隊的鬼子，看著你那麽沈著精準的槍法，我還不知道你是我兒子的時候，我便很敬佩，你小小年紀便有這般的本事。大約你自己都沒有發現，我卻看到了。你將來一定會娶那個叫陳冰的姑娘。她雖然什麽都好，但是你如果不能做主，凡事都依著她，你一定會讓自己陷入一個困苦的境地。”

古明拓念到這裏時，心中也是安慰的，看起來，白朝不虧是跟著爹的人，處處替自己家辯白，沒有一味的袒護陳冰。古明拓擡頭看向了高蘭，高蘭也是一臉的興奮，於是他繼續念道：“古三爺當初救父親時，並不是平常人以為的舉手之勞。我這裏要鄭重的跟你說，爹雖然是參加了國民黨的軍隊，但沒有加入國民黨。我看不慣兵痞的行為，選擇了離開。只可惜，開工沒有回頭箭，自然入了軍隊就不能再退出。我在一場戰役中殺了好幾個鬼子後，中了流彈，躺在了倒下的人堆裏。我眼前不斷有人倒下，耳邊是陣陣的槍聲和炮鳴，我以為，我這輩子就這麽死了。那個時候，我真的以為自己就這麽死了，突然覺得這輩子最對不起的人，就是你媽，而我根本不知道，我還有你這個兒子活在這世界上。”

“黑暗中的我被人拆開了衣服，割肉取子彈的疼痛喚回了我的覺知。睜開眼睛，我看到了一張十分美麗的臉孔。”古明拓停下了念字，看向了高蘭，高蘭眼中含著淚水，接過了古明拓的話頭：“是的，我還記得這件事情。”

剛剛納入古宅沒有多久，謹小慎微的高蘭平日裏連大氣也不敢出，因為她進門以後，古三爺從未見過自己一面。古三爺雖然是讓父母拿自己頂了債務，說到底，他只是用這個方法來免了父母的債務，因為不是他提出的這個法子，而是自己的父母覺得古三爺人好，這兵荒馬亂的，高蘭這樣的姿色，嫁給一個窮人家裏，守不住也是個禍害。也因為了父母這樣的倒貼，讓高蘭進了古家也擡不起頭。高蘭不氣也不怨，心裏想著，無論上天給自己什麽樣的命運都是最好的安排。這樣善良的小女子，終於在一個天朗氣清的日子裏，見到了儒雅溫柔的古三爺。

那一天，風和日麗，高蘭在浣溪池邊跟一群女傭一起洗衣服。鬼使神差的，高蘭落了單，走錯了路，出了後宅的範圍。她雖然是小妾，可到底是沒有圓房的小妾，一沒有丫鬟跟著，二不認得古宅前院中門的路。高蘭想回去後宅，心裏急腳下就亂，一亂就更加不知道自己走到了哪裏，甚至沿路返回的本事也沒了。

路過一個房子的時候，高蘭聽到有兩個人在說話。其中一個人說：“這個人需要把子彈從傷口裏取出來，再把傷口縫起來。”

“那就這麽辦吧。”另一個人說道。

“可是我不會針線。”前面那個人說完這句，兩個人就陷入了沈默。

高蘭從窗戶邊走到門口，毫無防備的沒心沒肺就走了進去，靦腆中帶著大方，大方中帶著羞澀，也沒看出裏頭的兩個人有多吃驚，就看著裏頭那個躺在擔架上，穿了一身白衣卻又被血水染紅了的人，仿佛死了又活著似的，就直接開了口：“我會針線”。

“你是哪個院子的？怎麽跑到這裏來了？！”那個說需要會針線功夫提議取子彈的聲音從一個氣急敗壞的人嘴裏吼出來一句話，眼見著就要喊人了，卻被另一個穿著長衫金絲褂的人攔下，溫和的問高蘭道：“那你敢取子彈嗎？”。

高蘭長這麽大，見過自己的爹，每次見著自己就嘆氣，見過隔壁的大哥，每次遇到自己說話就結巴臉紅，也見過街角買餛飩的老爺爺和小哥，他們見著自己都是油腔滑調的想騙自己一個錢，就是從未見過一個人，好像現在這樣溫柔的，把自己當了平等的人來待的。頭一回，高蘭紅了臉，低下頭點了點頭。

“老爺，這女子還是太年輕了，我怕。”方才氣急敗壞的人立刻換了一種方式來阻攔，高蘭聽了，猛然又擡了頭，不可置信的看著眼前這個原來是自己夫君的人，心跳加快了一拍。

古三爺指了指不遠處的藥箱，看向了眼前這個美女的女子，心裏大約猜到了她便是後院裏進來的新人，卻不曉得她竟然是自己的妾室。

高蘭深深的呼了一口氣，大膽的走到了藥箱跟前，取出了一柄小刀，正打算直接去隔白朝的傷口，卻被古五叔氣急敗壞的攔下，道：“你這女子，明白要先把刀拿燭火燒一下嗎？”。

高蘭臉一紅，她自然是曉得的。她給兄弟包紮過因為去山裏打獵時追趕獵物跌倒被樹枝插穿的傷口，那時他爹也說，應該把刀拿酒或者火過一下。“我知道，是防止傷口爛掉。”高蘭聲音不大也不小，讓古三爺對這個膽大心細的女子格外的刮目相看。

處理傷口的時候，古五叔這麽大哥男人都忍不住往後退了一步，高蘭卻跟沒事人一樣，仿佛她刀下是砧板上的魚肉。等高蘭縫好了白朝，她已經是滿手的血漬。

“你叫什麽名字？”古三爺十分欽佩高蘭，他看著她對待白朝的傷口時，不像普通女人那邊的恐懼與抗拒，心裏便對她生出了幾分敬佩，覺得小小年紀能夠這樣的果敢，一定不是普通人。

高蘭把那一雙帶血的手往背後一收，對著古三爺露出一個十分艷麗的笑來，幾乎繞花了古三爺的眼睛：“我叫高蘭，是您的妾室。”

古五叔一聽，心裏急了，若是這事叫當家的主母曉得了，不定以為是這小妾耍什麽花招來迷惑沒有見過自己的主子爺了，趕忙說道：“你在不在後院，跑偏院來做什麽！”

高蘭側頭看見古五叔，從他臉上的焦急判斷出，自己來這裏，是不合規矩的，立刻跪了下來，解釋道：“我不知道怎麽就迷路了，我這是第一回犯錯，還請老爺原諒。”

“老爺，這件事若是叫夫人知道了，她一定會被罰的。”古五叔不是個逃了好還落井下石的人，知道這件事的後果，立刻替高蘭向他求情。

古三爺明白古五叔這話的意思，於是對古五叔說道：“你送她回後宅去，別叫人看見了。”

“還不趕緊的！”古五叔催促了一句，高蘭這才從古三爺的臉上收回了眼睛，三步一回頭的跟著古五叔回去了後宅。

古五叔走在高蘭前頭，高蘭看不到他的表情，卻從古五叔的念念碎中聽出了自己今天這件事做的有多麽的不妥。

“夫人沒有發話，你一個小妾先見了老爺，叫夫人知道了，連我都會責備的！”古五叔心裏著實有些郁悶，這原本是不該發生的事情：“但是你今天救了一個人，也算是做了好事，回頭叫夫人知道了，我也好向她跟你求情。只是極有可能你就要被賜給那個人了，也不曉得那個人是哪裏的人，唉，你的命也是不好，偏偏就自己送上來了。”

高蘭從古五叔的話裏聽出了兩個意思，第一，自己可能做不成古三爺的小妾了，第二，自己可能會嫁給剛才救下的那個人。

“到了，趕緊的去跪著，我估摸著老爺也快過來吃晚飯的，你不會吃很多苦的。”古五叔把高蘭領到了劉氏的寢室外頭，便示意高蘭去客廳裏跪著了。

高蘭順從的進去，劉氏不在客廳，可她的丫鬟小紅卻在，高蘭就這麽先跪了下來。

小紅是個機靈的，她雖然曉得下頭跪著的是老爺的妾室，可當著古五叔跪下來，古五叔都沒有攔著，自然是犯了錯了，她一個下人，不好開口，也就沒有攔著高蘭。

“小紅，夫人呢？”古五叔等了片刻，不見有人出來，便開口問道。

小紅福了福身子，回答道：“夫人去佛堂了，這會子也應該回來了。”正說著，擡頭就看見了古三爺，立刻行了禮，說道：“老爺好，不知道老爺今天來得早，我這就去叫夫人。”

小紅趕緊的出去了客廳，古五叔回頭就看見了古三爺，這會子眼睛正留在跪在地上的高蘭身上，心裏一個咯噔，看樣子，這姑娘是送不走了，夫人那裏該怎麽交代的好呢？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